晨起,晨跑,然後淋浴。水珠沿著肌肉的紋理蜿蜒,或在凹陷處形成水窪。青峰沒有關門,白色的蒸氣從門縫竄出,煮在瓦斯爐上的水滾了,他踩著濕漉漉的腳步走向廚房,將火關上。
落地窗的邊緣泛著黎明的微黃,這個早上的氣溫很舒適,他想再維持身體的赤裸久一點,於是將窗簾拉上。八點會有一隻牧羊犬被牽出來散步,七點是送報紙的工讀生,現在是六點半。
他抓著馬克杯,將配槍從抽屜中拿出來,放到桌上。他數著今天的日期,月曜日,火曜日,水曜日,明天他的搭檔從泰國渡完蜜月回來,下星期才會恢復值勤。咖啡還有三分之一,他把馬克杯放下,電話鈴響起來。
黑子在另一頭向他道早安,然後問他是今天嗎?嗯。他抓著臀部附近的皮膚應道,看了一眼時鐘。晚上出來喝一杯吧,我會約火神。黑子說。
他說好,如果我遲到你們就先喝吧。嗯。那麼祝你順利。黑子的聲音裡有笑意。
青峰拿出最後一件燙好的長褲,把皮帶繫上,一邊扣著槍袋一邊找另一條同色的襪子,不小心踩到報紙的頭條標題,他往前走了兩步又折返,將報紙踢進門裡,然後上鎖。
他把幾份昨天沒看完的卷宗丟到桌面中央,按下開機鍵。櫻井躡手躡腳地在他桌上放下一杯附近外帶的咖啡,在他大喊對方名字時連續道了十次歉。吵死了。他順勢用手中的檔案夾往後輩的腦袋上一敲,揮手叫他滾蛋。
早上到施工現場支援的桃井幫他帶回了午飯,青峰順口問起晚上的聚餐。桃井得意洋洋地掏出手機打開來自黑子簡訊對他炫耀,原澤經過了他們,交代青峰在午休結束後到視長室來一趟。
他們過濾了幾件案子,原澤按著一些檔案夾推向他,簡單地說等今吉回來就繼續吧。他應了聲,從椅背上抓起外套,大喊他出去一趟,下午就不回來了。
青峰在商業區的邊緣停車,走進小巷,揪住正準備爬進某戶人家窗戶的少年後領,用力往地上摔去。少年在他身後連滾帶爬地消失了,青峰拐過幾個彎,停在陰影裡,放學的小學生成群結隊地從對街的人行道經過,他站在那裡看著某間門戶緊閉的住家,直到手機響了起來。
我們會去接黃瀨君,青峰君請直接過來就可以了。黑子的音量比平時略為提高,背景裡咿咿呀呀的童音喊著黑子老師黑子老師,青峰還沒應好,黑子的聲音忽然變得遙遠而溫柔,好哦,乖。再等老師一下。
我知道了。他在黑子回到話筒邊和他道歉時說道。
他走進店門,馬上就看到黃瀨顯眼的金髮和身高。火神也注意到他,舉起手來對他示意。他對櫃檯邊的接待人員做個手勢,走到桌邊對大家點點頭,彎起手肘抵著黃瀨的肩頭,過去一點。他推著他說。
他們的膝蓋在桌下靠在一起,他的鞋尖碰著火神的,黑子細細的手指從桌上的小碟子裡揀起一顆花生。服務生手腳利落地端來五大杯啤酒,桃井接著服務生的腳步跑 來,對不起對不起,遲到了。她將雙手合十,抿起擦了唇膏的雙唇連聲說道。那就不要化妝啊。他瞟了青梅竹馬一眼,往桌上的雞肉串伸手。
阿大──!桃井用手上的肩包往他背上重重一拍,他吃痛地轉頭,桃井卻已經擠進對面的椅子裡,安穩地在黑子身旁落座。
然後他們撞杯,喝掉已經快要消失的泡沫,火神朝服務生招手,邊轉頭要他們看看菜單。黃瀨說還要酒,桃井塗著胭脂色指甲油的手指在菜單上來來回回,杯盤很快 地就擺滿了整張桌子。黃瀨說著剛才火神接到他才繞回市區接黑子,孩子們竟然抱著黑子不讓他離開的事。那些小鬼每天都這樣啦。火神揮動著筷子抱怨,身旁的黑 子略帶譴責地看了他一眼。
他們一直坐到黃瀨的臉被酒精染得全紅,話題還在黃瀨在杜拜轉機時的遭遇上打轉,黑子望了一眼店裡,回過頭來說該走了,除了黃瀨之外每個人明天都有班要上,不能玩那麼晚。
桃井走出店門時完全倚在黑子身上。我想跟哲也回家──桃井用鼻音說著。四個男人相互交換了眼色,黃瀨笑著嘆息,來到桃井身邊。小桃、小桃。黃瀨輕拍她的肩頭,輕聲問道:我送妳回家好不好?
沒關係。黑子開口,拉著桃井的手,先是往火神的方向看,得到對方的首肯後轉向黃瀨,又轉向青峰。平靜地表示:我們送她,你們回去吧。
青峰走到桃井面前揉了揉那顆腦袋,在女孩不滿地伸手想撥走他的手臂時低頭,對她說了句明天見。
知道了啦。阿大愛撒嬌。桃井咯咯咯地笑,拍打著他的上手臂。
他們一起往火神的車走,桃井輕輕地哼著歌,拉著黑子走在最前方。黃瀨從後車箱將行李箱搬出來,發出一聲老氣的「嘿咻」,青峰在一旁嗤的笑出聲。
行李箱的輪子在柏油路上發出規律的滾動聲,黃瀨的臉龐隨著路燈的明滅變得清晰而又模糊,紅暈消退了一些。他的車到了。黃瀨的手摸索到他身側來,將他口袋裡的車鑰匙取走,按下了解鎖鍵。
沒有牛奶了。他在黃瀨調整座椅時低聲說。嗯?小青峰說什麼?黃瀨將安全帶從右肩上方拉下,一邊輕快地問。沒有牛奶了,他瞇起眼重覆了一遍,左手往車門和座椅間的縫隙探,抓起調整桿,讓椅背往下降。
這樣啊,但這個時間只能去便利商店了……黃瀨將車發動,喃喃地說著。小青峰,小青峰。他聽見黃瀨喊他,車子緩緩地轉向右方。嗯?他含糊地擠了個鼻音,安全帶。黃瀨的手從方向盤上離開,指了指他的左方。
他坐起身來,因為胃部的擠壓而打了個酒嗝。哇──黃瀨誇張地捏起鼻子大喊,好臭。天啊小青峰不要過來哦,我現在不想跟你接吻。
保險套也沒了。他抓著安全帶的扣環又躺回椅背上,咀嚼著嘴裡的酒精說道。
黃瀨在公寓前一個轉角的便利商店停車,打檔的手來到他正要解開安全帶的右手上蓋著。他慢吞吞地皺起眉,看向黃瀨。那張臉大半都被陰影吃掉了,另一半在便利商店刺眼的燈光下模糊了輪廓,只有眼神是清楚的。小青峰在車上休息吧,我去就好。黃瀨說。
他坐在那裡往擋風玻璃外的夜空看,覺得自己正陷進那片深藍色裡。黃瀨。黃瀨。青峰想著黃瀨把襯衫袖口捲到手肘上的樣子,想著他嘴唇邊緣的酒沫,黃瀨。黃瀨。他閉上眼睛,昏昏沉沉地聽見黃瀨開了車門,把那副長長的身體擠進駕駛座。
小青峰喜歡的那種沒有了,所以我買別的哦。黃瀨轉動身軀窸窸簌簌地把塑膠袋放到後座去,他揉著太陽穴嘀咕說別的放不進去啦……轉回來的黃瀨出拳往他肩頭一揍,笑罵說不是保險套啦,我在講牛奶。
黃瀨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他全身的衣物都脫下,他在黃瀨耐心地解著他襯衫上的釦子時伸手在他胸前象徵航空公司的標誌上來回撫摸。小青峰。釦子還剩下四顆,黃瀨鬆手扣住了他的手腕,語氣無奈。今天不做了吧,你明天還有班。
青峰不以為然地悶哼了幾聲,黃瀨的手終於來到了他的皮帶。
他錯過了晨跑。廚房的方向有煮水的聲響,頭在痛,青峰坐起身,在床旁的矮櫃上看見一杯水和一粒藥丸。藥丸旁邊是黃瀨藏青色的耳環。黃瀨從浴室出來時他正好將水喝乾,早安。黃瀨彎腰下來,水珠從髮梢滴落到他的胸口,濕漉漉的吻裡有薄荷的氣味。
門口傳來咚的一聲。七點了。黃瀨掙脫他的舌頭,艱難地說。我半小時就能幹到你哭出來。他勾起嘴角,伸手夾住黃瀨掛在頸間的毛巾,讓他再次向自己靠。
黃瀨在他扣上槍袋時伸長手臂往牆邊的紙袋一指,那是要給小桃的,昨天她太醉就忘記給了,小青峰幫我拿去給她好嗎?唔。他提起紙袋,回頭看著手腳緊扣綿被的黃瀨,右腳踝還有自己的齒印。你今天要待在我這裡?他轉過頭,將警帽扣上,一邊問道。
我會回去一趟。黃瀨的聲音懶洋洋的,身體和床榻摩擦著,發出細碎的聲響。中午要見一個朋友,然後……我想去接小青峰下班,可以嗎?
不要一直問。青峰低聲說。
青峰用鞋跟將報紙往門內踢,將黃瀨的抱怨關在門後。車道上傳來一聲「咦」,他抬起頭,和牽著牧羊犬的女人對上眼。
警官先生今天好早啊。女人拉扯手中的繩子對他點頭致意,青峰也點點頭,回答今天要搭電車,所以提早了一點。
他蹲下身搔弄牧羊犬的雙耳,大型犬將前爪靠在他胸口,興奮地搖動尾巴和舌頭。他笑著揉亂那些溫暖的毛髮,聽見女人的聲音從上方傳來:警官先生看起來很開心呢。
青峰抬起頭,女人的眼神剛剛好在試探和窺伺的邊界。她像是要確定自己沒有激怒任何人似的頓了頓,才往他的家一比,女朋友?她友好地問。
不是。他的笑容淡了一點。他意識到自己原來是笑著的。和那無關。他回答。
然後青峰站起身,讓女人與她的牧羊犬回到散步的路徑上。他往自己家的方向望,看見只穿著一條棉褲的黃瀨拿著報紙閱讀,走到桌邊,將手中的馬克杯放下。就在他的那一只旁邊。
青峰不由自主地停住腳步,看著黃瀨翻動報紙紙張,背部弓成好看的線條,就維持著那個姿勢,往房子深處走去。
他在原地沒有移動,半晌後才伸手壓低帽沿,向車站的方向走去。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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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四禾#.12-08-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