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長相標致的管家為他開了門,
男人思考著他究竟是男人還是女人(這得當作能不能上床的依據),
一邊踏進了門裡。
進了門以後就是飯廳,屋主的品味令男人瞠目結舌,
而那個彷彿是屋主的女人則笑吟吟地坐在長桌的一端。
歡迎光臨。
女人說。
她的聲音聽起來像歲月侵蝕過的砂礫,也像年久失修的鍋爐。
他走到桌邊時她也繼續說著,
很開心你來了,你的故事很棒,我一直很想邀請你來分享我的故事。
那是我的榮幸。
男人微微欠身,全新的襯衫差點因為肥大的啤酒肚而繃開。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穿襯衫了,
是因為收到了那張邀請函,他才重新又訂製了一套。
走進來就不會後悔,
歡迎你帶著你的故事而來。
那是封很簡單的邀請函,用的也不是什麼特別高級的紙張。
他一開始嗤之以鼻,打算對上頭的細節置之不理。
但信封裡還裝著另一張小小的紙片,
上頭是他遍尋全世界不著的一則故事,
遠古的民族遷移至中東時失傳,就沒有人曉得故事的下落。
他小心翼翼地將紙片收好,
同時決定了赴約。
標致的管家開始為他們上菜,
女人向她的客人說,
為了謝謝您提供給我那麼棒的故事,我會招待得您無微不至,
連同您的胃袋一起。
前菜是深海的某種貝類,佐犀牛角粉末製成的沾醬。
他慢吞吞地嘗了第一口,
味蕾瞬間便被前所未有的舒適感征服。
你會想聽個故事。
女人搖晃著手中的酒杯,杯中滑動著焦糖色澤的液體,
你知道,這麼美妙的時刻,總該聽個故事,
這裡的餐點是為了說故事和聽故事所設計的冷食物。
您不必急著用餐,
請跟著故事的速度慢慢地進食就好。
於是女人開始說,第一個故事是關於一個沒有心的王子。
他愛上了一個女人,但女人告訴他,沒有心的人是不會戀愛的。她無法相信他。
王子命令他的手下到世界各地去找他的心,
手下帶回來各式各樣的心臟,
但沒有一顆是王子的心。
(男人嘴裡正咀嚼著某種動物強健而爽口的腳筋,
據說該動物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出現在人們的眼前了。)
王子的故事結局讓他聽得入神,還濕了眼眶。
管家不知道什麼時候送來了一小杯淚滴般的碎冰,
咬起來像夏日的海攤,
味道則像初戀的心碎。
女人慢慢的等他把碎冰吃完,
淡淡地向他表示那是雪女的眼淚,永遠低溫,味道極佳,是很高檔的食材。
男人有點想知道雪女的眼淚該怎麼採集,
但他知道女人還有更多故事,相較之下,這種好奇根本不值一提。
女人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
在主菜上來後揚起了笑容,繼續開口。
第二個故事是一個旅人,
他的頭髮擁有七種色彩,
他賣他的歌,他的故事,以及他的頭髮。
紅色能阻擋魑魅魍魎,橙色能保佑平安,
黃色能守護錢財,綠色能驅逐邪瘴之氣,
藍色能祈雨,靛色的頭髮不賣,
紫色則能維持夫妻之間的恩愛。
(主菜是一顆烹調完美的心,肉質鮮美,火候恰到好處,
可惜的是,女人告訴他這個食材來源需要保密。
他想像著第一個故事的王子如何將心切割給自己的情人吃食,
一邊將那顆心吃進自己的胃裡。)
旅人的故事讓他有點惆悵,刀叉停頓了很久。
回過神才慶幸女人所準備的都是冷食物。
主菜被收下去後他喝了一小杯清涼的飲料,
女人說那是一萬隻螽斯所蒐集而來的露水。
整理過味覺後,他興致勃勃的問女人接下來是什麼樣的故事。
最後一個故事是你的故事。
女人斂起眼神,笑得曖昧。
我知道你為何而來,
但你不知道為何我會邀請你。
(男人忽然覺得手指有些僵硬,
但他告訴自己那是因為他坐太久了,
等等一定要起來走動走動才行。)
你的肥胖不是因為你吃的那些食物,
而是你的貪婪和自私。
女人又喝了一口那種焦糖色的酒,
這種人很好吃,尤其是心臟的部份。
你知道,就是由於你的肥胖,我才需要用兩個故事烹調你。
要不然我已經很多年沒有講旅人的故事了。
男人開始抽搐,感受到全身的神經都不聽使喚。
他看見那個管家朝他走來,腳步無聲。
俯下身看他的眼神還帶著一絲憐憫。
那杯雪女的眼淚能麻痺你的神經,只是速度有點慢,
露水就是加速藥效用的。
至於主菜的心臟,是上一個客人的心,
這樣你明白自己會變得多好吃了嗎?
而且我才用一個故事餵他而已。
你一定會很好吃、很好吃、很好吃、很 好 吃 的───
男人的視線開始模糊,
女人似乎開始笑,
但卻沒有管家哀傷的雙眼來得鮮明。
他想叫他不要哭,
像他曾經想對他的孩子們說的那樣,說爸爸會保護你們。
但他沒有,他拿了錢,然後丟下他們一走了之。
他告訴自己那是因為他自身難保,
他無法預知他會給自己的家庭帶來什麼樣的災難,所以他才逃走。
偶爾他會在一些喝醉的夜晚產生濃濃的罪惡感,
他開始尋找他的孩子,當他知道他們即使一無所有,
也還是爬到了和他相同的地位,
他並沒有傷心,只是感到一陣強烈的空虛。
不要哭。
他看著管家痛苦地閉上眼睛,
眼淚在蜷曲的睫毛上逐漸凝聚。
不要哭。
他好想為他(還有他們)拭去所有的悲傷。
結果他還是沒說出口,
彈珠般的藍眼在一陣抑遏不了的抽搐後翻了過去。
女人早就已經不再理會他,
甜點匙在瓷盤上撞擊出清脆的聲響。
管家在男人身上流下一滴碎冰般的眼淚。
Fin.
─
想寫一個被故事吃掉的人的故事。
屋主是女人是因為那個男人是異性戀,不然屋主其實比較喜歡自己男性的樣子。
如果大家也覺得有趣那就好了\(^q^)/
卯四禾#.10-08-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