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e-Pl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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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那時候,蕭錦言又遇見林岫。 他幾乎每天都等公車,來去的人影之間再沒有看過林岫的身影。他甚至都忘了曾和林岫一同等過車的事,直到那天他們在隨便抓人頂替女主角的情況下先讀劇, 解散時時間晚了,他走在校園裡時就有既視感,想不起來是什麼造成這種感覺,接近站牌時一道瘦瘦長長的身影映入眼簾,忽然就想起來了。 他們好久不見,林岫的身材幾乎沒變,轉過來才發現那張臉瘦了,看見他仍然是淡淡的笑:『嗨。』 蕭錦言感覺林岫身上多了一層考生的疲倦,背脊的弧度也不像以前那樣堅挺。他走近他,笑著問學長沒有補習嗎,林岫牽了牽嘴角說今天沒有,『在學校留晚修。』他說完話讓唇齒間留著一點空隙,從那之中嘆了口長長的氣。 三年級面臨的巨大壓力也感染了蕭錦言,他沉默下來,反倒是林岫嘆完氣便若無其事地向他搭話:『聽說你們這次演原創劇本啊?』 『對。』蕭錦言懶得去想林岫哪裡得到的消息,學校就那麼大一間,有心者怎樣都能打聽到。林岫聽他承認後卻笑了,蕭錦言莫名其妙地看著他,林岫再開口時的聲音裡還滿是笑意:『我找時間回社團看看吧,這個寫劇本的究竟是何方神聖。』 蕭錦言很快理解過來林岫話裡的意思,一瞬間湧上的情緒他自己也難以分辨,半晌才想起要回應,硬是擠出一句:『不是你想的那樣。』 『當作不是好了。』林岫一貫巧妙地閃過蕭錦言話裡的攻擊性,聳聳肩,『我聽說劇本是你提議的。』 『我只是幫忙,那個一年級本來就想寫劇本,我隨便挑了一本還可以的試試看而已。』蕭錦言察覺自己說什麼幾乎都是越描越黑,講到最後口氣有些粗魯。林岫從來沒介意過這些,還是笑:『我很期待。』 江雲靄那個劇本背景是歐洲中古時期,大意是公主發現了一個溜進宴會的年輕人,一時興起威脅他帶她出宮去,否則就要教侍衛把他抓起來。年輕人迫於無奈只好答應,沒想到兩人的關係在數天內從互相利用轉為互相吸引,再互相傾心,於是出遊也變成逃亡。 直到年輕人被巫術所害,每天都忘記一些兩人間的回憶,公主被逮回皇宮,劇情才揭露原來這個「公主」只是國師曾有過一段露水姻緣的流鶯,因為即將繼承大統的公主病死,國師才令這個形貌聲音都效似公主的平民女子來李代桃僵,最後竟然對她動了真心。 當初看劇本時蕭錦言翻了幾頁就知道劇情沒有特別突出,情節的安排也不甚出乎意料之外,但江雲靄文筆好,對話在流暢與煽情之間拿捏得恰到好處,從字裡行間就能看出他對角色的想像,蕭錦言當初就是被躍然與腦海中的那些生動的面孔吸引。 只是江雲靄的劇本有個決定性的問題,吳新樺想劇本時是抓好了演員再套入角色去想台詞,發揮空間大,也沒有角色和演員之間的磨合問題。江雲靄的劇本如果不想改動,就必須照著角色形象去抓演員,也是因為這樣的關係,都過去整整一個禮拜了,女主角還是沒著落。 整個社團的人幾乎都要試過一遍了還是不行,蕭錦言也急起來,拖到要開始排戲了,實在沒辦法,就叫迎新時演女主角的幹部硬著頭皮上。然而那個幹部整副身 體甚至比蕭錦言還要壯一些,第一次排戲才走了兩幕,看底下人的臉就曉得畫面看起來不對勁。其他人只是臉色一沉,江雲靄這個編劇老實地就露出不情願的表情 來。 『我覺得女主角不行。』排練結束後江雲靄跑來找他,劈頭就是這麼一句。蕭錦言正因為同一件事煩躁,心裡說了聲「廢話」,沉住氣對江雲靄說:『你不是第一個反應的人,那個學長自己也覺得不行,那你說該怎麼辦?』 最後一句是有些要堵江雲靄的嘴的意思,沒想到對方卻很快地應道:『跟我同屆的有一個社員,叫季年。』 蕭錦言皺起眉,迅速在心裡掃了下,幾次社課下來他在旁邊聽著吳新樺點名似乎是有聽過這個名字,但幾乎沒有可以連結的臉孔。江雲靄似乎是察覺到他的疑惑,很快地又說:『呃,你可能不知道他,因為他迎新之後都沒來過。』 『那你怎麼認識他?』蕭錦言失笑。 『我跟他同班,這次換座位換到他面前,熟起來才知道的。』江雲靄順口應道。 這句話卻讓蕭錦言心一沉,他做事喜歡態度好的人,更何況是後輩,不順從他至少也要給點尊重。雖然江雲靄本人這麼推薦應該是不差,但他心裡就是不舒服,看著江雲靄良久才冒出一句:『哦,這算什麼,內舉不避親?』 蕭錦言刻意帶笑來說這句話,江雲靄楞了下卻看出他眼睛裡的陰影,一臉意欲解釋,看得蕭錦言更不開心,頭一轉,索性不看江雲靄的臉。對方見狀,說話的聲音也悶了起來:『我就只是想叫他來試試看,現在看來還是算了。』 『從開學到現在人影也沒見一個。試試看,很好,你要他試什麼?』蕭錦言脾氣上來了,也不想管嘴巴,酸話脫口就出。 話講得太急,江雲靄果然承受不住,兩人之間忽然沉默下來。蕭錦言等腦袋冷卻一點,又換過好幾口氣,才轉頭回去看江雲靄,一年級的那張臉繃得很緊,像是 竭盡全力不讓肌肉線條出賣情緒一樣,卻又隱隱透著委屈。蕭錦言的目的從來不是要真正打垮對方,看江雲靄這個樣子,理智還不想妥協,心卻先軟了。想著也不是 計較這種事的時候,口氣生硬地問:『他選角時也沒有來?』 江雲靄抬起眼睛看他,思忖了下才小心翼翼地說:『呃,大概是沒有。』 蕭錦言感覺心裡某處又狠狠被踩了下,吸了一大口氣憋著,好半晌才把情緒通通壓下去。他自己和自己在拔河,面對的江雲靄愈等,已經是一副準備放棄的樣子。最後他甚至把腦筋動到林岫身上去,但想想上次見到那人的樣子,實在不可能回來救火。現在也的確沒有別的選擇了。 『……總要先讓我看到人吧。』他鬆口說道。 江雲靄不可置信地抬頭。看到他眼底驟盛的光芒,蕭錦言咬牙切齒地說:『你先叫他過來,我沒辦法讓一個空降部隊演主角。』 過幾天江雲靄親自把季年帶到班上給他和吳新樺看,季年到二年級的樓層顯得有些不自在, 整張臉沒什麼表情,卻比林岫還好看,站在一臉興奮的江雲靄身旁更是對比出那一份陰柔。季年的肩膀是窄的,身板也小,雙眼皮修飾掉他眼睛裡尖銳的部份,江雲 靄說著他怎樣好的時候他緊張地轉頭想制止說話的那人,蕭錦言才發現季年鼻樑的弧度也好看,側臉甚至有種古典的美感。他上上下下又打量季年一番,才說了一句 下次社課,兩個人都要來啊。 頭是江雲靄點的,蕭錦言就狠狠地瞪他,補一句他沒來我就找你算帳。江雲靄嘻嘻哈哈地說著好,攬著季年的肩膀就往樓梯跑去。 吳新樺在一旁嘖嘖說長這樣的一年級迎新時怎麼會沒注意到,蕭錦言卻只是唔了一聲,沒有應話。兩個人走之後就有某種感覺在他心裡作祟,隱隱的弄得他很不舒服。吳新樺叫了他幾聲像要把他的魂魄勾回來,蕭錦言搖搖頭,說他下節要翹課。 同班也有好段時間了,吳新樺聽蕭錦言這樣說,便摸摸鼻子沒有再說什麼。蕭錦言從書包裡翻出菸盒和打火機,往口袋一塞,走出教室往樓梯走去。 他知道哪些地方方便,情緒感覺一時半刻不會消退,他不想被打擾,便刻意繞了遠路。打開頂樓的門繞到校舍另一側被幾處高起的管線和水塔遮蔽著的角落去,一雙裹在制服褲裡的長腿倏地映入眼簾,蕭錦言一楞,順著線條看上去的臉孔更是讓他感到震驚。 『嗨。』 林岫見到他倒是一樣笑,揚起夾著菸的那隻手權作招呼般揮了揮。 蕭錦言不禁苦笑,感覺兩人見面的頻率簡直回到林岫還在社團的那段時間。他含糊地應聲, 緩緩朝林岫走近,才發現對方的坐姿有些怪異,不由得停下腳步,忽然察覺氣氛有些微妙。林岫臉上閃過一絲動搖,他就猜到是怎麼回事了。 『唔。』林岫出了這麼一聲,聲音低了很多,彷彿告訴蕭錦言如果介意就不要再向前了。蕭錦言裝作沒聽見,逕自將東西掏出來,在林岫身旁坐下。 『我第一次在這裡看見你。』蕭錦言這句話有很多意思,林岫和他默契好,笑笑地說:『我最近才開始抽。』語畢他微微挺起身似乎想換個坐姿,卻不知道牽動到什麼,眉頭緊緊一皺,嘶地抽了口氣。蕭錦言點菸的手僵住了,不自覺地把菸攢在手裡,低聲問他:『很痛?』 『準備不夠。』林岫扯動嘴角笑笑,避重就輕地回答。 林岫的臉還是那樣瘦下去的線條,頭髮倒是長了。蕭錦言看他閉目養神,就看得更肆無忌憚,林岫的身體他看過很多次,和他是不同類型的瘦,手長腳長,做大動作時特別好看。蕭錦言看得有些出神,忽然注意到林岫領口附近的一個痕跡,眼神就再也移不開。 過了一會兒林岫才突然睜開眼,伸手將第一顆釦子扣上。這樣一來氣氛就變得尷尬了,蕭錦言點起菸狠狠吸了一口,卻沒有讓往腹部集中而去的熱流稍微減退一點。 他自暴自棄的同時林岫卻笑了,然後喊他的名字。『你也想做?』他感覺到林岫的手蓋到他腿上來,沒有更多,就只是輕輕地放著。蕭錦言感覺腦袋一片混亂, 林岫露骨的詢問並不讓他感到尷尬,他早就不是處男了,也知道男校就是有這種事,卻有股不知名的情緒翻攪著,讓他無法回答。 『這樣吧。』林岫的手動了下,然後又停住,聲音裡幾乎聽不出什麼更多的情緒,蕭錦言恨恨地想這就是這個人最會的招啊,林岫還在繼續說:『你最近打槍想的是誰?』 這個問題卻讓蕭錦言傻住了。他不自覺地轉頭看向林岫,那雙眼睛瞇了起來,似乎在玩味他的表情,然後臉上的笑意深了一點,又說:『等你知道了,我就跟你做。』 『我沒有喜歡你。』蕭錦言脫口而出,幾乎帶點嫌惡地,像要畫清什麼界線一樣。林岫聳聳肩,毫不介意:『我也不是喜歡。但如果你想試試看,我也不討厭就是了。』 林岫終於抽了口菸,動作比他以為的還要更熟練,口氣也冷淡許多,『我也不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的意思,你不用想到那份上去。』 『我沒有。』蕭錦言難得用誠懇的聲音說。接著兩個人再無語,兩道煙霧裊裊上升,就這樣並肩坐著過去兩節課。蕭錦言後來想起自己離開時的樣子,看在林岫眼裡恐怕只像逃走的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