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贏家
!內含男性與男性之間性描寫場面,請斟酌閱覽
他在他床邊的矮櫃上看到了一盒面紙,一隻,假陰莖。他不敢去看垃圾桶。
不,不,不。
然後他搖了搖頭告訴自己這一切可能還沒發生,他的同居人在棉被裡睡得正香,有可能什麼也沒做就睡著了,有可能,但他必須求證。於是他決絕把他搖醒。「書明。」他叫他,口氣非常嚴肅。「嗯?」他的同居人迷迷糊糊地把眼睛睜開來看他,一臉不悅,「怎樣?」
他一手搭在他的肩上,另一手朝矮櫃伸去:「你──你把這些東西擺在這裡做什麼?」
「…………」同居人瞇起了眼,然後聳聳肩:「玩?」
「你──你還沒──」那根東西看起來很乾淨。他還是不敢看垃圾桶。
「我玩完才睡的。」同居人說。
噢,天啊。不,不,不。
「你可以找我玩。」他把雙手都搭回他的肩上,「雖然我最近排戲排很晚,但你可以跟我說,我就可以,提早回來。」儘管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因為導演跟舞監會連袂宰了他。
「親愛的。」他的同居人換了一種在做愛時聽很銷魂,但此刻聽起來卻讓人異常害怕的聲音,「我要幫你們的戲做燈,這意味著我知道你們要演什麼。」
「當然。」他搞不清楚他為什麼要開始拐彎抹角。
「意思是我會去看整排,欣辰告訴我下下禮拜五call七點。」那是舞監的名字,下下個禮拜五,演員call了早一點,因為要著裝,但他講的大致上都對,於是他點點頭。
「你知道,我很開心你可以演凡尼亞。」他的意思是角色,而不是劇本。他知道,因為他告訴他甄選結果時他那雙漂亮的眼睛一亮,輕輕地說了一句:那我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把所有燈都打在你身上了。
他當然不會那麼做,但他聽了很開心,知道這是他愛他的意思。但是,既然如此,為什麼這個話題的氣氛還會這麼詭異而且沉重?
「安偉。」同居人的口氣漸漸認真了起來,「有人告訴我你不夠投入角色。」
「他騙你。」他不假思索的回嘴。
「事實上是『他們』。」他聳聳肩,順勢推掉了他放在他雙肩上的手。
「這跟你拿這東西玩到底有什麼關聯?」他終於忍不住問。
「有人請我幫忙,」他說,眼睛裡閃爍著他從來沒見過的情緒,感覺上是不太妙的那種。「告訴我我如果不幫的話,整排時就只能看到一個生活太過於美滿的凡尼亞。」
他哀嚎了一聲。
「你們讀劇時我有去聽,漠人把劇本分析做得很好。生命的空虛,你知道,這是這個劇本的Theme。」他的眼睛,那雙該死的眼睛,開始流露出一種不可違抗的氣勢,但同時又顯得無比的可憐兮兮。
他又哀嚎了一聲,而且完全不希望聽見他把話說完。
「所以我得讓你好好的感受一下生命的空虛才行。」他說,淺淺地嘆了口氣,撐起身給了他僵硬的側臉一個啄吻,「兩個禮拜而已,忍耐一下,好嗎?」
他覺得自己快哭了。
一點也他媽的不好。
隔天排戲的時候伍安偉殺氣騰騰的走到溫漠人面前,厲聲問道:「是妳對不對?」
「我什麼?」漠人從排練本中抬起頭來,瞇起眼睛(通常他們看到這種眼神就知道聽note的時候皮要繃緊了)看向他。
他現在可不想跟她妥協,因為這關係著他的幸福,或者說性福也可以。「妳聳恿書明做那種事的對不對?為什麼?因為上次妳給note時我跟妳吵架?」
溫漠人沒有跟他玩拐彎抹角那一套,她只是將環抱的雙手鬆開,犀利的指出:「我並不認為我們有吵架,你真的沒有演好。」
他說不出話來。角色沒有在他演出時成形,即使是排戲,但接近整排的排戲,更別提他們整排後三天就要正式呈現了──他自己也知道這一點也不好。但這跟他的私人生活應該沒有任何牽扯的。
「我可以再做多一點功課。」他勉強的說。
「我們討論過這個了,這不是功課的問題。你的角色自傳跟分析都寫得很好,也沒有什麼問題。重點是情緒,伍安,你是認為我們在吵架所以就可以乾脆無視我說的話嗎?」漠人的眼神變得銳利,這不太好,通常再這樣下去他們就會去搬救兵了。他往教室另一端看去,謝欣辰耳朵很尖,她果然也在看這裡了,他稍微的鬆了一口氣。
「我有聽到妳說的,可是情緒要蘊釀,我需要時間去找。」他辯解,然而溫漠人揚起了一邊的眉毛,這一點也不好。他感覺到謝欣辰已經站起來往他們這邊走了。
「你找不到情緒。這已經不是一次兩次的問題了,我每次給note都會講到,你都會跟我說好。可是你沒有改善,所以我才請書明幫忙,讓你有一些情緒記憶,感受一下什麼叫生命的無意義,還有空虛,這是最重要的。」溫漠人啪的一聲把排練筆記闔了起來,謝心辰已經走到他們旁邊來了。
「剩十分鐘開始。伍安,你暖身了嗎?」心辰把手放在漠人肩上,看著他問。他很感激舞監給了他台階下,嘟囔著還沒,他加入了圍圈的人群中。
十分鐘後他聽見了心辰喊就位的聲音,於是他走到右舞台去,閉起眼睛,開始把屬於角色的人生慢慢地輸入身體裡。
我是一個已經四十好幾的中年人,沒有老婆。好幾年前我姊姊嫁給了一個教授,他在城裡教書。姊姊死了,留下了一個女兒,Sonya,教授把她送回莊園來,她是個小天使,我一手扶養她長大。後來我們就一起工作,教授娶了一個新的妻子,她很美,非常的……動人。我多麼渴望她是我的,但她不是,我向她示好總得不到正面的回覆,我得不到她,我──
他的腦海無法控制的出現了前一天晚上的景象,在棉被裡的書明,還有他床旁邊的矮櫃。那根東西在他身體裡來來回回,不是他,是……噢,該死。
他想重新來過,可是來不及,漠人已經喊出燈暗了。
他咒罵了一聲,然後拿起道具桌上的假玫瑰,走了出去。
我的人生完了!我以前有才華、聰明、充滿了自信……如果我當初好好正常生活,我可能已經成為立一個叔本華,另一個杜思妥也夫斯基……喔,我在胡說八道!我是瘋了……母親,我好絕望!母親!
他簡直不敢相信所有人都認為那是他演得最好的一次。溫漠人給note時甚至還讚美了他,連謝心辰也流露出訝異。「繼續保持。」漠人說,然後他們就解散了。
還有人來問他是怎麼辦到的,他粗聲粗氣的說不知道,我運氣好吧。和他演對手戲的意萱嘆了口氣說好好啊,我也想被漠人讚美一次。
真是太莫名其妙了。
那週他們排了兩次,不同的段落,有一次總檢討,他在排練本上寫下了所有的筆記,確認過走位,然後回到了他和書明的家。
「書明?」他的同居人沒有在客廳,也沒有在冰箱前找存糧,是作業嗎?他在自己的房間裡丟下背包,然後轉向另一扇門,「書明?」他又叫了一聲,敲了幾聲門,忽然覺得有點不太對勁。他好像隱隱約約有聽到一些……聲音。
唔……嗯……啊嗯…啊、啊啊……
他吞了口唾沫,然後小心翼翼地轉開了喇叭鎖,把門往室內推了一點。
噢,幹,不,不,不是吧。
那隻假陰莖。又是那隻假陰莖,他的同居人屈起雙腿,張開在一個容易放鬆的角度,左手正拉扯著那隻該死的假陰莖,用一種不急不徐,但看起來剛好能慢慢把人逼瘋的速度,來回進出著他自己的身體。右手則熟練的撫摸著他看起來硬到不行的勃起。幹。書明看起來太他媽的性感了。
他把脖子仰了起來,露出一整片白皙、緊繃、任何人都想在上面咬一口的頸部肌膚,他的喉結在滾動。他還在呻吟,毫不遮掩,而且,「嗯、嗯嗯……安偉……」很好,而且他還喊了他的名字。
他已經硬了。伍安偉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被允許碰他,但書明喊了他的名字,這應該,應該是可以的意思吧?他上次已經徹底嘗到空虛的味道了,他相信書明不會這麼殘忍的。
他將門又打得更開了一點,側身走了進去。「安,安偉──」書明看起來嚇了一大跳,他很快的把門關上,轉過身想說點什麼,但書明鬆開了右手(手淫的那隻),做出阻止他的手勢,「不,不要,我快──你站在,站在那裡就好,我已經,啊───」
書明甚至沒有停下左手(握著假陰莖的那隻)的動作,反而越來越快,越來越深入,越來越──伍安偉看傻了,而書明就在右手甚至來不及碰到自己的狀態下射了。
他看著書明躺回床上用力喘息,顫抖著從矮櫃上抽起幾張面紙清理著自己,然後從床鋪一角撿起他的內褲,邊穿邊看向他:「你可以出去了。」
「什麼?」他不敢相信的開口,就在他剛剛看完這活色生香的一幕之後,他的同居人兼交往對象竟然可以完全棄他於不顧?書明拉上褲子走向他,將手掌(老天,是右手)放上他的胸口,「我很想跟你做……相信我。但現在不行,還有一個禮拜。」他把頭埋到他的頸間,用鼻子去摩擦他的皮膚,「我不會跟你搶浴室的。」
真是體貼。他覺得他都快痛哭流涕了。
那個週末他哭喪著臉跑去找溫漠人,泫然欲泣地對她承諾自己會好好利用那次的情緒記憶,請她告訴書明這個殘忍的遊戲已經可以結束了。
溫漠人上下打量了他一遍,平靜的表示一切看起來很好,請他繼續加油,接著便在他來得及做出任何反駁前把門給關上。
一個禮拜後書明準時出現在排練場,帶著他自己的劇本,還有一些表格。他在側台跟意萱,他的Yelena對詞,但眼睛時不時的偷瞄低頭不知道寫著什麼的書明。「伍安偉。」女主角踢了他一腳,「你有注意到我不是叫你伊凡嗎?你現在要愛的人是我,把那種眼神轉到我身上來。」
他知道她是對的,於是他心不甘情不願的照做了。
那次整排算不上特別順利,他們發生了一些走位上的錯誤,還有cue點的問題。漠人一臉嚴肅的和書明討論著燈光,他心不在焉的想著今晚就能做些什麼了,就不用忍耐,不用可悲的跟自己的右手做出那樣的親密接觸,他可以碰他的同居人了。
「不行。」書明委婉的拒絕了他,在他自己的房門前阻止他的進入,「第三幕跟第四幕的燈都要調整,你們改了走位。我要重畫燈圖,還要寫cue表。安偉,還不行,對不起。」
他的臉色大概真的很難看,書明嘆了口氣走向他,把他的手拉起來搭在自己腰間,輕聲安撫:「剩三天就結束了。我也想……想做,在這裡,或是浴室,玩那些遊戲。我甚至想在board台上被你──安偉,可是,」他看見書明的喉結明顯的滑動了一下,緊接著是嘆息般的聲音:「這是你的演出。再忍耐一下,拜託你。」
他也嘆了口氣,然後主動放開手,走進浴室。
他現在一點也不覺得那個中年人可憐了,因為他也很可憐。他什麼也沒有。他送的第一束玫瑰被拒絕,第二束甚至害他撞見了心愛的人與另一個男人親吻的畫面,他──他真是太悲慘了連手淫都會把角色帶進來!
你是我的喜悅,我的生命,我的青春!我知道你會回報我感情的機會微乎其微,甚至是零,但無所謂,我不求回報,只要讓我看著你,聽你的聲音──
「安偉,鄰居會聽到的。」
三天後他們正式演出,其實那就只是個呈現,舞台是自己set的,只有燈光和服化妝稍微做了一點設計,另外欣辰自己設計了小小的宣傳單,請前台發給來看戲的朋友們。
進劇場後他就不再有時間精神想著書明了,他得專注在角色上,這對現在的他而言簡直就像救贖一樣。前台開門進來說觀眾要入場了,他們在側台stand by,屏氣凝神,入場音樂漸收,燈光三明三滅後先是全然的寂靜,接著,第一個cue來了。
他們戲稱這個瞬間為「奇蹟」,當燈亮的瞬間,不同於現實的另一個時空便活生生地綻放開來。多美好的感覺,他和他都太愛這個地方所能創造出的能量了。
劇情推移,他不得不,因為情緒的關係,不得不反覆地想起書明來。冷淡的Yelena,他怎麼都追求不到的身影,他多想多想觸碰她柔軟的髮絲,多想親吻她的嘴唇,嗅聞他身上的氣味……安偉。他渾身彷彿電擊,這個想法竄出得太快了,他根本無法控制。安偉。他看見了書明美麗的身體,在被單上蜷曲,展開,濕潤的嘴唇開闔著:啊啊……安、
「伍安!」有人推了他一下,「該你了!」
他急匆匆的走進光暈裡,大聲念出台詞,「教授先生曾經莊重地表達他的欲望,希望我們今天一點正在這個房間集合在一起……」
他的美人魚沒有看他,他感到 一股痛徹心肺的撕裂感。他好需要有人來愛他啊。
然後,來了。那鬧劇般的一景,他看著那個奪走了他半生的男人揮舞著雙手大放厥詞,他還想把他僅存的財產奪走,他簡直──簡直不可饒恕。他明白了,說什麼都沒有用,因為那個男人根本沒把他當一回事。Yelena是。他的母親也是。他們都當作他並不存在,因為他並不重要,但他媽的,是他在供養他們啊!是他辛勤的工作他們才有這樣的日子好過,他什麼也不要求,什麼也沒有得到,他們竟然還,竟然───
他衝進後台,舉起假槍又衝回台上。他不顧任何人的阻止,對著那狂妄的男人開了一槍,沒中。他追上去,甩開所有拉住他的人,又開了一槍──還是沒中。
Yelena歇斯底里的尖叫著,他喃喃地跌坐在地上,「看我做了什麼……看我做了什麼!」
「奶媽,奶媽。」他聽見了Sonya的哭泣。
最後一幕他演得很疲倦,等到那些要離開的人都離開了以後,他坐在窗前的椅子上,聽著馬車的聲音漸漸遠去。沒有了,什麼也沒有了。所有的一切都正離他而去,他還是,被留在這座莊園中,和他的母親,他的姪女相依為命。他輸了。輸給了生命,這四十幾年來他的人生到底還有什麼意義?
他開始啜泣,Sonya走過來,溫柔的抱住了他,開始了最後那長長的獨白:「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活下去!……就是活下去,凡尼亞舅舅……」
他知道戲演完前就出角色是完全不正確的行為,但當籠罩在他和Sonya身上的燈光漸漸地減弱時,他還是情不自禁地以伍安偉的身份,想起了此刻坐在board台上準確而小心翼翼降下燈光level的書明,和他那根操他媽該死的假陰莖。
他已經準備好了。
他得到了無與倫比的掌聲,還瞥見老師讚許的表情。伍安偉笑了開來,感到很滿足,他知道自己成功了,這個角色成功了。身為一個演員,還有什麼比這更棒的?
謝完幕後他們回到了側台,等著觀眾席淨空後好開始拆台的工作。觀眾熙熙攘攘的魚貫而出,他忽然像想到了什麼似的走向一旁的側台舞監,不發一語地搶走了他還掛著的intercom,咖啦咖啦地卡上自己被髮膠、噴霧和汗水弄得亂七八糟的頭髮上。
「書明,」他用低沉到超乎自己想像的沙啞聲音,對著在board台上肯定也還戴著這東西的那個人說,他才不管謝欣辰會不會聽見,他才不管這世界上的任何其他人會不會聽見。「不要跑,我會在board台上狠狠的操你的。」
他聽見board台的方向傳來了愉快的大笑聲,他也笑了。
他摘下耳機還給那個用白眼狠狠瞪著他的人,他還能多滿足。成功的詮釋了一個角色之後,晚上還能有一場得以想見的完美性愛。此刻他又開始同情起那個中年男人了,雖然他曾經真真切切地以他的情緒哭過崩潰過,但他們的人生還是不一樣的。
他沒有輸,他簡直贏得太漂亮了。
-Fin-
─
後話。
通常是不會用這麼火辣的方式獲得情緒記憶啦,大概。(喂)
請不要計較我是受了什麼刺激,或為什麼想寫這樣一篇文章。不覺得忍著什麼都不能做的安偉很可愛嗎?雖然我也很喜歡坦率又性感的書明。
斜體的文句是台詞,引用自桂冠出版的「凡尼亞舅舅.三姐妹」,是說我劇本課唯一一次考不及格的考試就是因為這個劇本,對它可以說是又愛又恨啊。
我的春假還有大約四天,雖然接下來幾乎每天都有預定;無論各位是否已經需要繼續煩腦生活中的大小事,都祝福你們能順利,這篇文章能成為你們生活中的一點調劑那就好了。
卯四禾#.11-04-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