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 & Night
清晨剛剛醒來。
他微微睜開眼,同時感覺到床舖的下陷,溫暖的銘黃色蠶絲被被掀了起來。「午夜?」他沙啞著聲音呼換,從棉被底下伸出了白皙的手臂。
「你醒了?」清晨感覺到午夜低下頭靠近了自己,聽起來有些驚喜。我也很驚喜。他想,即使睡意正濃,還是強迫自己睜開眼睛。午夜已經漸漸轉變成淡紫黑色的頭髮還有點微濕,他知道午夜才剛回來。
「早安。」他露齒而笑,他很少能在清晨遇見他的。
「早安。」午夜給了他一個深深的吻。
清晨的手不安份的從午夜裸露在睡袍外的黝黑肌膚撫摸而上(正確來說是鎖骨),但他知道午夜很累了(實際上這也不是他該醒來的時間),竄入睡袍裡的雙手來到了午夜的肩頭,他微微用力,為那雙緊繃的肩膀按摩。
「清晨。」午夜知道這樣下去會有點不太妙,但真的要發生什麼的話自己可能沒有體力支持得了全程。他將雙手搭上清晨此時看來纖瘦的手臂,冰涼的體溫幾乎要喚醒了每個清晨關於他的記憶。
「我只是想讓你睡得好一點。」清晨鬆開口,停下動作,口吻委屈。薄暮色的瞳孔對著午夜漆黑而閃爍的,彷彿瞪大了眼睛求饒的動物。
午夜嘆了口氣。「對不起。」他親吻清晨的額頭,這個動作是他每次睡前都會做的,但被吻的人醒著的次數卻寥寥無幾。
清晨蜻蜓點水地在他的嘴唇上啄了一下,從喉嚨裡翻滾出清脆的笑聲:「有沒有覺得我醒著其實也不錯?」
「那是規則。」午夜又嘆了口氣,「你知道無論什麼時候看見你我都很開心的。」
清晨愉快的笑了,笑聲有如窸窣的鳥鳴。午夜將他摟進懷裡呢喃:「我得睡了。」
「晚安。」清晨知道距離自己應該醒來的時間還有一點點餘裕,於是他在午夜懷裡找到一個最舒服的位置,再度睡去。
早晨醒來時午夜睡得正熟,眨眼時和頭髮同色的白金睫毛翻飛著,午夜總形容它們是蝴蝶,即便他從來沒親眼見過,也愛不釋手。
他撐起身子讓自己清醒一點,接著低頭給了午夜深色的臉頰一個吻,然後翻身下床。
他洗了個舒服的熱水澡,滿室的蒸汽中瀰漫著好聞的槴子花香。他隱隱約約能聞到屬於午夜的月橘香氣,有時候午夜也會用桂花,早晨一向覺得那同樣適合他。
洗過澡後他用毛巾搓揉著已經逐漸變深的金色髮絲,打開冰箱取出午夜提前為他做好的早餐。他決定今天要喝咖啡,然後在午夜為他準備好的馬克杯裡找到了一張字條:
寶貝,早餐要熱過再吃。
他吐舌然後咧嘴而笑,午夜總是比他還要更熟悉他自己。
他挑了一件連帽的T恤套上,再鑽進牛仔褲裡。很久以前他的習慣穿著是無袖的棉衣,人們也習慣為他用Drapery纏繞身體。但午夜總是在他的肩頭留下齒痕,在經過無數次的無意詢問和他支吾其詞的羞赧後,他只好強迫自己換成有袖的衣服。
出門前他從鏡子裡看見自己泛著淡紅的臉頰,具有活力和朝氣,伸手將那頭轉變成為燦金色的髮絲稍稍揉亂了一點,午時走出了大門。
午時開朗的個性很討喜,人們也總是樂於和他打招呼。他喜歡自己的工作,而他的工作也僅僅是上街走走而已。抵達商圈以前是一段長長的住宅區,他們的家位在住宅區的中段,步行到市區最少也需要十五分鐘,午時總會在出門時放慢腳步,偶爾停下來和鄰居聊天,解決他們積鬱已久的問題,或者幫忙除草澆花,和狗兒玩。
這個中午午時選了一家小巧的餐廳用餐,裡面擠滿了上班族和帶著嬰兒車的父母親,午時並不排斥一個人用餐,但他更喜歡有伴的感覺。最後他點了焗烤海鮮飯,端著餐盤來到了一位遲遲無法放下手中PDA的上班族面前。
「嗨,你好,我能和你同桌嗎?」午時露出了親切的笑容。男人僅僅抬頭看了他一眼,隨口應了聲沒問題,便自顧自的低下頭點擊著觸控螢幕。午時也學他低下頭,不過是忙著處理蝦殼和那些肥美的蛤蜊,他知道男人不會願意和自己聊天,但也知道自己能給予這種距離內的人們一些他們不會預料到的好心情。
用過餐後午時散步了兩個街區,最後來到一家書店。昨天他的選擇是CD販售店,午夜留了張字條在他床頭櫃上表示很喜歡那張香頌,他今天也想帶本書回去給午夜。他在書店內逡巡,翻了幾本詩集和散文,驚喜的發現某部小說的續集也出了,於是他帶走了那本續集以及一本詩,接著信步來到一個街區外的隱密咖啡廳。
推開咖啡廳的玻璃門時他感受到吧檯後的店主瞟了他一眼,這個地方入夜就會變成酒吧,是他們這種人出資建造的,好讓他們在枯燥乏味的例行公事中有個可以喘息的場所。午時從來不覺得自己的工作枯燥乏味,但他一樣很喜歡這個地方。
他選了二樓一張靠窗的桌子坐下,藉著溫暖的陽光開始閱讀他那本小說續集。等他覺得需要喝點什麼時伸手就觸碰到了瓷杯的把手,他並沒有意識到店主是什麼時候上樓的,也不曉得他的飲料何時出現。但無所謂,他知道店主總能給他們最好的服務,同時一點也不會打擾到他們。
打擾。他記得有次他和午夜約在這裡碰面,他們吻得太過肆無忌憚,又差點做了些什麼。下樓時店主的眼神曖昧得讓他好一陣子都不敢踏進店裡來。
榛果奶茶很香,很濃郁,「味道像戀愛一樣」。午夜在他的逼迫下第一次嘗試了這種飲料時皺起眉問他為什麼喜歡,他當時的回答就是這樣。或許還有一句「而且它的顏色很像午夜的皮膚」……他放下瓷杯輕輕嘆息,然後闔上了小說,打開他準備送給午夜的詩集。
There you are.
on the bed, like a gift, like a touchable dream.
他知道自己不該這麼頻繁的嘆息,但他忍不住。他實在太想念午夜了。
走出店門後傍晚轉了轉蔚藍色的眼珠,最後決定到超市買一些食材回家。快一點的話或許能趕上午夜出門,他們可以一起進餐,一起……做些什麼。傍晚抿起嘴唇吞了口唾沫,接著快步朝向最近的超市走去。
他買了一些麵條和醬料,以及新鮮漂亮的蔬菜們。他愉快的提著袋子走在回程的路上,親切地朝每個對自己打招呼的人微笑。他總是希望他們平安到家,就像他知道午夜也是這麼期盼著他的歸來。
他按下門鈴等待午夜來為自己開門,心不在焉的撥弄著耳邊的鬢髮。他的頭髮還沒有完全轉變為深沉的橘紅,就代表午夜還沒有出門。幾秒鐘後他聽見了有人笈著拖鞋走來的聲音,接著門板被打了開來,他看見了自己的情人。
他踮起腳側頭吻上剛睡醒的午夜。午夜當然才剛睡醒,因為他身上仍然只有那件睡袍,而那件袍子一向無法好好將午夜完美的身材完全遮蔽住。傍晚感覺到午夜強而有力的手臂伸向自己,而後一把將他拉進了屋裡。
門被他用腳匆促地關了起來,午夜在下一個瞬間就將他壓在門板上親吻。一次比一次深入,一次比一次強烈。直到他們都喘不過氣了,午夜才終於放開了他。
「我們來煮晚餐。」他將手中的袋子拿給午夜看,聲音裡卻仍舊夾雜了一些幾不可聞的喘息。「我買了材料。」
「不。」午夜沒有什麼表情的臉上有一雙正閃爍著千億盞光芒的眼睛,傍晚能夠清清楚楚地看見自己在那之中的倒影。
「我們先做。」他聽見午夜用潭水一樣冰涼而平靜的聲音說。
「我們先做的話……」傍晚艱難地說著,午夜正忙著啃咬他的皮膚和脫掉他的帽T,他喘了一聲又繼續:「會來不及吃飯,你就要直接、出門。而且我會,空腹、嗯、就睡、睡著──」
「看在爸的份上。」午夜抬起頭來看他,「我會在你睡著之前把你餵飽的,寶貝,你可以專心呻吟就好。」
於是傍晚乖乖照做,午夜太熟悉他的身體了,每一個動作都在挑逗著他的神經。他將頭往後仰,雙手埋入了午夜美麗的黑髮中。
他從浴室走出來時看見午夜正從烤箱中拿出一盤牛肉,他將毛巾往他扔去笑罵:「你根本就預謀好了。」
「在玄關先開始那個吻的可不是我。」午夜接下了毛巾,將它隨手擱置在廚房的檯面上,挑起眉毛看向只穿著一件寬鬆T恤的傍晚。
傍晚知道再討論下去午夜就會問起他今天為什麼這麼熱情了。為了避免自己的尷尬和延宕到午夜的出門時間,他接過牛肉在餐桌旁坐下,乖乖的開始用餐。
他們都餓壞了,午夜吃的是早餐,一個大大的玻璃碗中裝著各式漂亮的蔬菜。傍晚很開心,因為午夜稱讚了他挑選的番茄,而且已經開始閱讀那本詩集了。
The moon tossed its shimmering cloth. We undressed,
them dressed again in the gowns of the moon. We knelt in the leaves,
kissed, kissed; new words rustled nearby and we swooned.
午夜用低沉而富有磁性的聲音念著。
他停下刀叉,覺得胸口的位置有什麼正汨汨地流出來,很溫暖,同時也有些酸澀。
他抬起眼時午夜也正好往他看來,他看見午夜的笑,薄薄的嘴唇彎成弦月一樣的弧度。嘴角的凹陷甚至還透著一點淡淡的微光。他覺得眼眶有些濕潤。
「你為我挑了一本好書。」午夜走過來,輕柔地撥開他的瀏海,給了他的額頭一個親吻。他的頭髮正逐漸由鮮豔的橘紅轉為更深的顏色,他給了午夜一個短暫的擁抱,然後低聲催促他該換衣服了。
用過餐後倦意便洶湧地襲捲而來,傍晚知道這是不可抗力,於是在打了無數個哈欠,以及眨了無數次眼後,才終於妥協地走向臥室。
他拉開銘黃色的蠶絲被,將自己滑進那個舒適的位置裡。傍晚知道午夜會再進來這個房間,然後給他一個道別的吻,就像他起床後會做的那樣。
他知道午夜愛他。這些對他們而言是日常的一成不變,就像日昇月落,就像星辰轉動,就像這個世間一切不變的規則;像他們就是為了彼此而生,像他睜開眼就知道他在他身旁沉睡,像他知道他會等到他的歸來。
like a gift, 像一個禮物,
like a touchable dream. 像一個觸碰得到的夢境。
Fin.
─
後話。
爹爹說寫點輕鬆的吧,像小精靈踢踢腳那樣。如果清晨(或者你們想叫他早晨,午時或傍晚)能讓大家覺得很可愛,想揉揉那頭燦爛的頭髮,看他開心的笑,那就好了。
這篇文章裡基本上只有兩個人,而性別不是那麼重要的一件事。
文章裡的英文詩句引用自英國詩人Carol Ann Duffy的詩集《癡迷》(Rapture),寶瓶文化出版的中英對照版。另外,文中一切似乎意有所指的橋段,都歡迎各位自行想像,每個人的想像都是美好,也都不會是不正確的。
祝福各位也擁有一個美好的白日與夜晚。
卯四禾#.11-02-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