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發芽記
※獻給聖修伯里及他可愛的Le Petit Prince,以及親愛的棉花糖及他們的再見王子。
那個男人已經老得不能再老了,
但是他沒有駝背,頭髮也一直都是很漂亮的稻草色,和我的一樣。
我們家右邊住著一對年輕的情侶,左邊就是那個男人。
男人的庭院非常整齊,媽媽有時候會跟他一起聊關於園藝的話題。
爸爸看到他會點頭,當作是打招呼。
我喜歡男人溫柔的笑容,
後來等我大了一點,
按得到他家的門鈴、能去拜訪他之後,
才知道他的聲音也一樣溫柔。
男人的家裡和我家一樣,有一個光線充足的二樓。
二樓還有一個陽台,種滿了各式各樣的花和草,其中有一朵很美的花。
我曾經試著用水彩想要調出她的顏色,但每次都無法成功。
那是不可能的。
男人在聽了我沮喪的抱怨後笑著說。
她們是獨一無二的,那種美麗只會存在你心中。
好吧。我妥協,接著又問他。
那麼,她叫什麼名字?
男人又笑了,然後很溫柔的撫摸著花的花瓣,
我的花的名字,只有我能知道,
因為她是獨一無二的,只有我知道該用什麼方式呼喊她。
當我看見她,或聞到她的香味,
我就知道是她。和別的花都不一樣。
我忽然有點嫉妒他,
就告訴他我也想要有一朵屬於我的花,
男人於是邀請我到他的收藏室去。
門打開後,我看見了好多好多的石頭,
男人告訴我它們就是星星。
雖然它們有點醜,有著一個一個黑黑的洞,
但都閃閃發亮,
就像它們原本在天上的樣子一樣。
你可以選一顆你喜歡的當作種子。
他在我身後輕輕地說。
星星可以種?
我不可思議地問他,他告訴我,他的花就是從星星裡長出來的。
他教了我怎麼種星星,告訴我當星星發芽以後,
我就會擁有一朵屬於我的花。
最重要的是要把給它很多很多的愛。
什麼是愛?我不太明白。
意思是,你必須把它當作生命的一部份。
男人想了一下之後回答我,
很重要的一部份。失去它你會很痛苦。
會很痛苦嗎?
我有些害怕。
會。
男人惋惜地說,
而且你必須全心全意地照顧它,
這是一項很重大的責任。
我站在他的收藏室裡想了很久,反覆地看著那些令人著迷的星星,
最後拒絕了他。
他對我笑一笑,說,
如果你改變心意,隨時歡迎你來。
我雖然覺得有些內疚,但還是很有禮貌地向他道謝。
我還是繼續到男人的家裡去玩,
他每次都會招待我那些美味的餅干、巧克力和熱騰騰或冰涼的飲料。
他會帶我看他的花,為我介紹其他的植物,
陪我畫畫,或為我讀書。
我很喜歡男人讀書時的聲音,像鄉下的小溪,
澗澗地,潺潺地,那麼平靜地流動著。
後來我的功課漸漸的變多了,
沒辦法常常去找他玩。
我怕他寂寞,有時候會帶著功課去找他,
我們會共用一張桌子,
我寫作業,他看書。
後來被媽媽發現了以後,我被狠狠的罵了一頓。
最後一次去找他時,他只是摸了摸我的頭,
溫柔的告訴我,他有他的花陪伴,
不會寂寞。
於是後來我像每一個小孩一樣長大,
到了不再只是騎腳踏車就能抵達的地方去念書。
我遇見了很多很多的人,
因為一些事和一些人說的話感到受傷。
再因為另一些事和另一些話語而慢慢的改變自己。
後來,我甚至遇見了一個女孩。
我覺得她就像是我生命裡的一部份,
她讓我體會到責任,我想全心全意地照顧她。
但不幸的是,即使我們曾經努力過,
還是發現了,
原來我們是那麼的不適合。
念書的最後一年冬天,我又去拜訪了那個男人。
他看起來還是一樣,
老得不能再老了,
沒有駝背,但是多了很多的白髮,像覆雪的稻田一樣。
他招呼我在同一張椅子坐下,
用同樣的杯子為我泡了熱騰騰的可可,
自從必須熬夜念書以後我就改喝咖啡了,但神奇地覺得男人泡的可可也很好喝。
我們聊著一些不重要的事,包含這個鄉鎮及我自己微不足道的變化,
我提到了那個讓我心碎的女孩,
男人什麼也沒有說,
只是伸出滿是皺紋的手來,
拍了拍我的手背。
你要選星星了嗎?
他問我。
我搖搖頭,覺得現在還不是時候。
但是我想看看它們。
我小聲地要求,
於是他帶我走上二樓,打開了他的收藏室。
它們仍舊一樣,坑坑洞洞的表面上有著閃閃發亮的碎屑,
我一動也不動的看著它們,
即使經過了這麼多年,它們還是一樣的美麗,
當年第一次見到它們時我覺得自己跟它們好像,
如今卻無法再有同樣的感覺了,
我覺得有點慚愧。
我在晚餐的時間向他道別,回到家。
那個夜晚我沒有睡著,
躺在床上一顆一顆的數著天上的星星,
它們很多,男人收藏室裡的數量不過小巫見大巫。
但所有的星星都很特別,
所有星星的笑聲也都很甜美。
我想起男人曾經說過的話,
做了個決定。
隔天午餐過後我又去拜訪了男人,
但即使按了門鈴,他也沒有來應門。
我覺得不太對勁,握上門把,才發現他竟然沒有鎖門。
我在一樓轉了一圈,沒有看見他,走上二樓才發現,
他坐在他的陽台上,
抱著他的花,虛弱的喘著氣。
我衝上去握住他的肩膀,他像以前一樣溫柔的笑了。
你來了。他說。
決定好要選哪一顆星星了嗎?
我點點頭,覺得全身似乎都在顫抖。
那就好。
他吁了口氣。
我現在要把它們全部都送給你,
因為我要回去了。
這個身體很重,你知道,
這並不是很容易,但是並不是
每個降落的地方都有蛇。
也不是每一條蛇都願意做那種事。
我問他要去哪裡,他又笑了笑。
我並沒有要去哪裡。
我只是回去而已。
就像每一個人一樣。
我們都有一個地方要回去。
只是很多人會忘記,所以他們會互相嘲笑,攻擊,
直到對方也忘記那些事。
我不會忘記的。我告訴他。
他好像有點放心的笑了。
他用力地咳嗽,然後再用力地呼吸。
我感覺到他身上好像有什麼漸漸地在流失,
我很驚慌,但他告訴我那不要緊。
如果你願意幫我一個忙,我想我會回去得比較順利。
他看著天空,說了一個詞,
這是我的名字,請你挑一顆星星,為我命名,
這樣我就知道要回去哪裡。
我有些焦急地說,可是我不知道哪一顆是你的星星。
沒關係,親愛的孩子,
當你聽見星星的笑聲,你就會知道了。
我忽然發現他真的很老很老了,
或許該說,他至今還能活著,簡直是個奇蹟。
是因為在等待著什麼嗎?
所以他才能夠這樣溫柔的笑著,
守著一間房子,一間收藏室裡的星星,還有一朵花,
一天一天的活下去。
男人堅持我可以走了,於是我站起身,
到收藏室裡拿了一顆星星,
然後回家。
那天晚上我找出了一個盆栽,
把星星種在我房間的小陽台上。
我給了它水,還有營養的土壤,
接著在心裡呼喊我為它取的名字,
像男人教我的那樣。
忽然。
忽然之間,
我聽見了一個笑聲。
輕輕的,小小的,
但是非常,非常地甜美。
我抬頭看向天空,發現的確,有一顆星星在對我笑。
於是我念出了男人的名字。
並且向他道別。
再見。
我說。
我知道我們會再見面,
因為有一天,
我也會回去的。
─
後話。
脫離童年後重溫了第一次小王子,被那個可愛的小人兒的話弄得淚流滿面,
大一第一個學期期末陪單號班進劇場做了一齣小王子,覺得這個小人兒會永遠留在我心中。
希望我也不會忘記回星星的路。
卯四禾#.10-09-04
那個男人已經老得不能再老了,
但是他沒有駝背,頭髮也一直都是很漂亮的稻草色,和我的一樣。
我們家右邊住著一對年輕的情侶,左邊就是那個男人。
男人的庭院非常整齊,媽媽有時候會跟他一起聊關於園藝的話題。
爸爸看到他會點頭,當作是打招呼。
我喜歡男人溫柔的笑容,
後來等我大了一點,
按得到他家的門鈴、能去拜訪他之後,
才知道他的聲音也一樣溫柔。
男人的家裡和我家一樣,有一個光線充足的二樓。
二樓還有一個陽台,種滿了各式各樣的花和草,其中有一朵很美的花。
我曾經試著用水彩想要調出她的顏色,但每次都無法成功。
那是不可能的。
男人在聽了我沮喪的抱怨後笑著說。
她們是獨一無二的,那種美麗只會存在你心中。
好吧。我妥協,接著又問他。
那麼,她叫什麼名字?
男人又笑了,然後很溫柔的撫摸著花的花瓣,
我的花的名字,只有我能知道,
因為她是獨一無二的,只有我知道該用什麼方式呼喊她。
當我看見她,或聞到她的香味,
我就知道是她。和別的花都不一樣。
我忽然有點嫉妒他,
就告訴他我也想要有一朵屬於我的花,
男人於是邀請我到他的收藏室去。
門打開後,我看見了好多好多的石頭,
男人告訴我它們就是星星。
雖然它們有點醜,有著一個一個黑黑的洞,
但都閃閃發亮,
就像它們原本在天上的樣子一樣。
你可以選一顆你喜歡的當作種子。
他在我身後輕輕地說。
星星可以種?
我不可思議地問他,他告訴我,他的花就是從星星裡長出來的。
他教了我怎麼種星星,告訴我當星星發芽以後,
我就會擁有一朵屬於我的花。
最重要的是要把給它很多很多的愛。
什麼是愛?我不太明白。
意思是,你必須把它當作生命的一部份。
男人想了一下之後回答我,
很重要的一部份。失去它你會很痛苦。
會很痛苦嗎?
我有些害怕。
會。
男人惋惜地說,
而且你必須全心全意地照顧它,
這是一項很重大的責任。
我站在他的收藏室裡想了很久,反覆地看著那些令人著迷的星星,
最後拒絕了他。
他對我笑一笑,說,
如果你改變心意,隨時歡迎你來。
我雖然覺得有些內疚,但還是很有禮貌地向他道謝。
我還是繼續到男人的家裡去玩,
他每次都會招待我那些美味的餅干、巧克力和熱騰騰或冰涼的飲料。
他會帶我看他的花,為我介紹其他的植物,
陪我畫畫,或為我讀書。
我很喜歡男人讀書時的聲音,像鄉下的小溪,
澗澗地,潺潺地,那麼平靜地流動著。
後來我的功課漸漸的變多了,
沒辦法常常去找他玩。
我怕他寂寞,有時候會帶著功課去找他,
我們會共用一張桌子,
我寫作業,他看書。
後來被媽媽發現了以後,我被狠狠的罵了一頓。
最後一次去找他時,他只是摸了摸我的頭,
溫柔的告訴我,他有他的花陪伴,
不會寂寞。
於是後來我像每一個小孩一樣長大,
到了不再只是騎腳踏車就能抵達的地方去念書。
我遇見了很多很多的人,
因為一些事和一些人說的話感到受傷。
再因為另一些事和另一些話語而慢慢的改變自己。
後來,我甚至遇見了一個女孩。
我覺得她就像是我生命裡的一部份,
她讓我體會到責任,我想全心全意地照顧她。
但不幸的是,即使我們曾經努力過,
還是發現了,
原來我們是那麼的不適合。
念書的最後一年冬天,我又去拜訪了那個男人。
他看起來還是一樣,
老得不能再老了,
沒有駝背,但是多了很多的白髮,像覆雪的稻田一樣。
他招呼我在同一張椅子坐下,
用同樣的杯子為我泡了熱騰騰的可可,
自從必須熬夜念書以後我就改喝咖啡了,但神奇地覺得男人泡的可可也很好喝。
我們聊著一些不重要的事,包含這個鄉鎮及我自己微不足道的變化,
我提到了那個讓我心碎的女孩,
男人什麼也沒有說,
只是伸出滿是皺紋的手來,
拍了拍我的手背。
你要選星星了嗎?
他問我。
我搖搖頭,覺得現在還不是時候。
但是我想看看它們。
我小聲地要求,
於是他帶我走上二樓,打開了他的收藏室。
它們仍舊一樣,坑坑洞洞的表面上有著閃閃發亮的碎屑,
我一動也不動的看著它們,
即使經過了這麼多年,它們還是一樣的美麗,
當年第一次見到它們時我覺得自己跟它們好像,
如今卻無法再有同樣的感覺了,
我覺得有點慚愧。
我在晚餐的時間向他道別,回到家。
那個夜晚我沒有睡著,
躺在床上一顆一顆的數著天上的星星,
它們很多,男人收藏室裡的數量不過小巫見大巫。
但所有的星星都很特別,
所有星星的笑聲也都很甜美。
我想起男人曾經說過的話,
做了個決定。
隔天午餐過後我又去拜訪了男人,
但即使按了門鈴,他也沒有來應門。
我覺得不太對勁,握上門把,才發現他竟然沒有鎖門。
我在一樓轉了一圈,沒有看見他,走上二樓才發現,
他坐在他的陽台上,
抱著他的花,虛弱的喘著氣。
我衝上去握住他的肩膀,他像以前一樣溫柔的笑了。
你來了。他說。
決定好要選哪一顆星星了嗎?
我點點頭,覺得全身似乎都在顫抖。
那就好。
他吁了口氣。
我現在要把它們全部都送給你,
因為我要回去了。
這個身體很重,你知道,
這並不是很容易,但是並不是
每個降落的地方都有蛇。
也不是每一條蛇都願意做那種事。
我問他要去哪裡,他又笑了笑。
我並沒有要去哪裡。
我只是回去而已。
就像每一個人一樣。
我們都有一個地方要回去。
只是很多人會忘記,所以他們會互相嘲笑,攻擊,
直到對方也忘記那些事。
我不會忘記的。我告訴他。
他好像有點放心的笑了。
他用力地咳嗽,然後再用力地呼吸。
我感覺到他身上好像有什麼漸漸地在流失,
我很驚慌,但他告訴我那不要緊。
如果你願意幫我一個忙,我想我會回去得比較順利。
他看著天空,說了一個詞,
這是我的名字,請你挑一顆星星,為我命名,
這樣我就知道要回去哪裡。
我有些焦急地說,可是我不知道哪一顆是你的星星。
沒關係,親愛的孩子,
當你聽見星星的笑聲,你就會知道了。
我忽然發現他真的很老很老了,
或許該說,他至今還能活著,簡直是個奇蹟。
是因為在等待著什麼嗎?
所以他才能夠這樣溫柔的笑著,
守著一間房子,一間收藏室裡的星星,還有一朵花,
一天一天的活下去。
男人堅持我可以走了,於是我站起身,
到收藏室裡拿了一顆星星,
然後回家。
那天晚上我找出了一個盆栽,
把星星種在我房間的小陽台上。
我給了它水,還有營養的土壤,
接著在心裡呼喊我為它取的名字,
像男人教我的那樣。
忽然。
忽然之間,
我聽見了一個笑聲。
輕輕的,小小的,
但是非常,非常地甜美。
我抬頭看向天空,發現的確,有一顆星星在對我笑。
於是我念出了男人的名字。
並且向他道別。
再見。
我說。
我知道我們會再見面,
因為有一天,
我也會回去的。
─
後話。
脫離童年後重溫了第一次小王子,被那個可愛的小人兒的話弄得淚流滿面,
大一第一個學期期末陪單號班進劇場做了一齣小王子,覺得這個小人兒會永遠留在我心中。
希望我也不會忘記回星星的路。
卯四禾#.10-09-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