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名字
//
當你在叢生的矮樹中找到他,當你用尖石熟練地敲開果實的外殼,小心翼翼地將流滿汁水的那一半遞給他:當你們在夜間冰涼的沙地上奔跑,當你們的笑聲在湖水裡溢成一片泡沫,當你發現他的身軀日益厚實,那雙手臂可以一次抬起一個星期份量的柴薪,你會聽見。(你的名字?)你會聽見有人這麼問你。
你能夠背誦整個家族的系譜,上及在文明覆滅時決定趁早離開的大賢者安格埃洛許,以至你們這一輩的八個孩子。絕大多數的名字如今都成了你們繫在腰間的木製名牌,當費厄斯從遙遠的方向挾帶死亡的氣息接近,掀動的風會使木牌相互撞擊、發出聲響,警告你們要準備逃離。你們從來不稱呼木牌為墓碑,因為人們就像從前那樣守護與陪伴著你們,從來沒有死去。
偶爾在很深很深的夜裡,你的朋友已經回到他家族的帳蓬,陪伴年邁的祖父母,你會帶著菸斗與得來不易的菸草,坐在沙丘的另一面,仰望濃稠漆黑的天幕。阿斯特拉。你睡不著,就嘗試呼喚,讓那個名字與煙圈一同離開你的嘴唇,阿斯特拉。阿斯特拉。那是世上珍寶的名字。當一去不復返者越來越多,你知道人們逐漸只敢在夢囈或祈禱時悄悄喊出口,阿斯特拉。但那也是屬於你朋友的名字。
是你開始這麼呼喊他,這麼毫無畏懼地抓住他乾瘦的手臂,帶他進入遊戲,進入歌唱的圓,在每一次的孤獨中找到他,看見他笑,也聽見他的嘆息。阿斯特拉。事實是沒有菸草的協助你不敢在獨處時這麼喊他,自從你從他的眼神裡讀出堅決,察覺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具有目的性,你曉得心底深處的某部份已經和其他人同樣折服於他。
你的名字?
你總會聽到人們這麼問,又或者那是和海市蜃樓一樣的危險幻覺。你吐出一個漂亮的圓圈,在攤開的厚毯裡蜷曲身子。他們問你是覺得你無法回答,是因為他們都知道你是誰。你是以鷹羽裝飾的帳蓬裡的第三個男孩,也是最後的一個,你們已經失去了兩個男孩三個女孩,他們都曉得你已經被允許不再淪為犧牲品,你的一雙漂亮妹妹也不會。你的名字?他們問你像是要和你確認你的命運和你的決定,但你始終沒有回答。他們謠言你的話語已經在酒水和菸草中迷失,但你知道你只是還不能回答。
直到阿斯特拉。阿斯特拉告訴你,我要出去找到費厄斯裡的寶藏。我的目標是費厄斯。男孩堅硬的黑髮束在腦後,臉上那些細小的疤痕你都能一一細數是從何而來,你知道他只會坦白,你需要的也只有坦白。那個黃昏你把菸斗埋在小丘下,你回答他知道了。
但你知道嗎?你知道你在幹嘛嗎?你知道你是誰嗎?他和你不一樣,他是阿斯特拉。你是誰?你的名字是?阿斯特拉宣布隊伍名單後問題便像用以驅逐的石塊一般朝你襲來,你沒有閃躲,沒有伸手抹去母親和阿姨流在自己身上的眼淚。你將束帶繫好,將長鞭收納在腰際,將匕首塞進綁腿的內側,然後在你的朋友走出帳蓬前,逐一地看著他們的眼睛。你回答:我知道。我是安格埃洛許家族的子孫,以大賢者安格埃洛許為姓名圖騰,我所做的決定,將不辜負予以我家族庇蔭的鷹羽及大賢者之名。
你迎著風瞇起眼,看見他的眼睛,那雙之所以讓他被命名為阿斯特拉的眼睛裡是孩子氣的喜悅與驕傲。你忍不住笑了。一切從來沒有這麼清明過。
他們的願望是將珍寶奪回,你的願望也大同小異,這是你唯一要以你的名字來回答的問題:你是弗諾.安格埃洛許,你的目的是要守護你的寶物,不被費厄斯、不因任何意外而遭受剝奪。你將以大賢者的姓、強壯和智慧的鷹羽發誓,將跟隨阿斯特拉的遠征隊伍;你將以你的名、你的性命發誓,會完全地奉獻性命,以確保阿斯特拉的平安。
/
卯四禾#.13-09-12
卯四禾#.13-09-12